《洛丽塔》:Hey Hunter,Hey Lo

  Lolita这颗苹果1955年落地,到现在已经是皱巴巴的老太婆苹果,早就不是当年岩井俊二式青色的苹果了。没想五十年后皱皮的Lolita被重新裹入青黄色的表皮,隆重进入大陆市场。小Lo.Lee.这一战打得轰轰烈烈,立即彰现精英本色,成为最畅销的苹果。只见营业员们不停地被询问小 Lo.Lee.近况的人打扰,直到门口堆满这款译文新品为止。陆智昌精心设计的外衣唤起多少青苹果滋味啊,只有买书的读者自己心中有数。

  有个朋友不止一次问我Lolita好看在哪里?Lolita么,哈佛老师纳博科夫用文字精心粘制包扎出来纸苹果。我可以把书翻得飞快,跟着 Humbert癫狂的神经追逐着Lo的每寸皮肤。就像刚熟的苹果那般,可以爽快地不停咬。突然我也可以放慢脚步,揣摩那些无处不在的文字游戏,在纳博科夫设计的迷宫里绕圈。一口咬下去,酸酸甜甜,让唇齿之间有一股凉快的液体流过,润了全身。无论著名的剧作家还是退伍的穷小子都可能期待着和Lolita交欢。

  这位朋友还问我,这么多人喜欢Lolita是不是因为这曾是本禁书?禁忌题材比较容易招人喜欢?我认为不完全。几年前色情Dolly来到中国的时候,第一位问我借Lolita的人确实是这么想的,她听说Lolita讲乱伦就来了兴趣,并且再也没把我尚未品尝完的Lole还给我。时至今日,主万前辈交出了第一本中文全译本,此时问我借书的一位朋友甚至连Lolita讲什么的都不知道,冲着名著的名气和可靠性来的。变化很大。众多面具遮住了Lo本身,也演变出更多情的姿态。

  如果想了解Lolita本人,我认为看原著是最好不过的了。纳博科夫对文本的挑剔和苛求只有在看了原著后才能更深地体会到。剔除他的文字,剩下来的差不多就是糟粕。这个看过彩色片版电影的人应该可以理解。例如Lo和Humbert一路上的经历片段其实很有画面感而且生动有趣,可以用法国人惯用的浪漫手法来表现一下。可惜被删了。一些旁观的人由于篇幅也被删了,该删的都删得差不多啦。情欲,还是情欲。仅仅保留了大致情节。你可不要以为情节是小说的筋,恰恰电影抽了小说的筋。不过很实在的,如果你的英语不是很过硬,选择主万这本充满注释的版本会容易理解很多。纳博科夫在整个文本中不断地按照他的喜好来玩弄文字。文本中夹杂着法语、德语,以及为了表示人物语言特色而特意留着的错词,自编自造词汇、一语双关、故意把两个单词扭在一起,反复捉弄它们。这都算不上什么稀奇,只要你不叹气怎么这么多印刷错误。带注释的版本好就好在帮助你发现有些可能没发现的小地方,再次阅读英文版的时候能再多留个心眼。

  除此之外,在纳博科夫的调侃中你可以看到乔伊斯、福楼拜、斯蒂文森、普鲁斯特、艾略特、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人的身影。纳博科夫再一次拿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反面教材。这个大家都习惯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受生活所迫,没有逐字逐句反复推敲的习惯,更关切人物的心理活动,书中各种思想交溶,人物背负着作者的想法,有些作品搞到最后还是无神论占下风,宗教获得了胜利。而且确曾塑造过一些类同的人物。在纳博科夫看来这样的小说更倾向神秘主义,而不是艺术的创造。纳博科夫这样一位博学的、学院派的二十世纪重要人物当然更倾向于乔伊斯的风格。他也做到了和乔伊斯些许的相似。之前已经提到了永不厌倦的文字游戏,此外还有不失时机的对他人的调侃,生动尖刻的一连串比喻,各种诗句的模仿、话语或者其他小说中人物的套用,人物意识和客观情节的交叉,包括作者本人不小心被主人公瞟见。作者留下了许多小暗示,仔细雕琢了许多小细节。整本书其实都是在这些小细节中推进。纳博科夫感慨神奇的《尤利西斯》一件小事中还套着另一件小事。作者自己也有这种天赋,这么些小事情,变形的词汇,都相互关联,堆出一个完整的Lolita。任何抽离文字的改编都是难以想象的。

  今天,一提到Lolita,公众就能想到这种早熟的性感少女形象。时不时被别人运用一下。(最近一次是去年贾木许的挪用。)Lolita果然如 Humbert(纳博科夫设计的)所说,永垂不朽。小说独立于作者的不朽或许是作者期望的。文本本身不代表作者,也不代表时代,文本本身的被认可,小说人物的不朽对于作者和作品来说都是一种自由和解脱。Lolita自然不是什么意识流登峰造极之作,意识流有乔伊斯撑着,那位天才已经让文本进入超人阶段。和乔伊斯某些作品对读者超高程度的考验相反,Lolita雕琢字句,但依靠着情节的简单和文字把握的适度,却很好读。故事层层推进,在关键时刻营造的效果滑稽奇特,让人印象深刻。且不论纳博科夫看重文本是不是过了头,为艺术而艺术,看重纯粹的文本而放弃对政治、道德等诸多杂七杂八内容的关注是不是正确,新批评是不是过激,(二十世纪产生了多少过激的念头啊!)这本Lolita算是成功的。Lolita既没有把书写得没有人味,也没有莫名奇妙长篇大论的思想分析和批判。感慨纳博科夫真是强人呐,我这种外人看来他操英语把个小说写得很美国化,如果操的是俄语真不知道是何模样。不谈也罢,用作者的观点看来我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而且分析文本要围绕这文本本身,其它这么多东拉西扯都是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