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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scal和我们的上帝

九间

曾经在图书馆借到过一本《人都是要死的》。书上有不少前人的字迹,最后一页的话我最感费解:

“人在自然中到底是个什么呢?对于无穷而言就是虚无,对于虚无而言就是全体,是无和全之间的一个中项。”

把人放在无和有之间,这对我而言是不曾想到过的,不能接受也不能理解。事隔很久开始读了帕斯卡尔《思想录》选段,发现这话竟是他说的。

帕斯卡尔说出这话倒是在情在理。在《思想录》中帕斯卡尔不自觉地很富创意地把他在数学和物理学上的研究成果带到哲学领域上来。如果考虑到数学思想那人显然是虚无和全体的中项,相当于某一个自然数必然是包含于实数全体且又不属于空集,是介于二者之间的。
类似的想法还有很多,比如:

“最细微的运动都关系着全自然;整个的大海会因一块石头而起变化。……一切都是重要的。”

这和蝴蝶效应的思想是一致的。不过帕斯卡尔想到得更早。

“因此就让我们别去追求什么确定性和固定性吧。我们的理性总是为表象的变化无常所欺骗,并没有任何东西能把既包括着有限但又避开有限的这两种无限之间的有限固定下来。”

确定性规避。这话说得多么在理。上世纪物理学上那些曾经让人激动的理论也正好符合这个思想。我们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真实可能是在不断变化而无法把握的。哲学是引导我们前进的,好的哲学总能做出超前的论断。

“ 如果人首先肯研究自己,那末他就会看出它是多么地不可能再向前进。部分又怎么能认识全体呢?可是,也许他会希望至少能认识与他有着比例关系的那些部分了吧。但是世界的各部分又全都是这样地彼此相关系着和相联系着,以致我确信没有某一部分或者没有全体,便不可能认识另一部分。”

部分与全部的关系。这和数学也脱不了干系。在解释人性的时候恰如其分地道出人的矛盾本性。我们无法认识全体的时候必须借助于部分来了解全体,如何抽样部分就成了关键。因为仅仅通过部分是无法认识到全体的,无论如何抽样一定会有遗漏的部分,如果没有遗漏的部分那这个“部分”本身就是全体了。在做数据统计的时候我们会遇到种种困难,需要不断提高准确度。在抽样数提高、范围增广的同时,准确度一般会跟着提高,我们解决问题的能力在不断增强。但是在抽样人的时候就会遇到更大的困难。而且是研究自己,研究自己就意味着自己就是这个全体本身。我们如果意识到自己这个全体的某个部分,对其进行了研究和分析,势必忽略掉另一部分,而不存在抽样是否具有代表性的问题,因为另一部分是不可见和未被发现的。抽样完全无准确性可言。帕斯卡尔在这个基础上还说到:“人就不外是伪装,不外是谎言和虚假而已,无论是对自己也好还是对别人也好。”无法认识和全面伪装是有内在关联的。有哲学家认为人应该到自己的内心去寻找。因为对人的认识是很不足的,是无法得到正确结论的,是没有终结的。对自己的无限认识被视为是通过尘世到达另一个世界的必经之路。越过自己这个障碍,去悟空悟无,超脱出部分这个概念,全面把握住全体是一个理想中的境界。

面对同样的矛盾,我也曾经一度认为回归内心是上上策,是内心升华的标志,是让自己更高尚和更完善的最主要做法。帕斯卡尔却否定了这种看法。他认为哲学家如果只是指出把自身之美作为全部美好,因为自身的难以理解和探求而把目光投降内是片面的做法。难道外部世界真的很容易探求么?理科时常被指为有确定的答案,而不像文科那样众说风云,没有一个确切答案,这就说明那些精确的计算,那些外部世界的探求就不是值得我们去为之追求一生的吗?何况,外部世界哪有什么正确的答案呢!帕斯卡尔自己的经历就很说明问题。客观事物对内心世界的影响是潜移默化不可忽略的,二者同样重要,同样让人心动不已,同时,二者之间有相互的联系。思考难道应该有界限么?

帕斯卡尔认为只关注内部和只关注外部是同样错误的,应该放眼二者。论证到这里他提到了上帝。

帕斯卡尔对我最大的吸引力在于他对形而上问题的思考,并且把坚持这种思考视为人生存的基本要求。尤其关注的就是上帝、不朽和永恒。正如他所说:“知道灵魂究竟有朽还是不朽,这件事关系到整个生命。”对基本人生问题的思考是为人所必须的,是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上帝在他这里就是最神圣和最终的解释。

我们要尽可能做到通才,尽可能全面地关注世界(内和外)。上帝是谁?上帝掌管是什么?不就是这个内部和外部的世界么?上帝不就是普遍的美好么?那些反对上帝的人往往在反对自己。上帝有说过什么呢?上帝包容一切,上帝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上帝是永恒的,他既不进入到我们人类的混乱和不幸中去,也不参与诸多轮回。上帝不就是和普遍的美好站在一起的上帝么!

人的本质是远离那个抽象的上帝的,是远离不朽和永恒的。上帝在这里是个象征和代表,代表着那个理想中的完备世界。

人是如何堕落和不幸的呢?帕斯卡尔是这样说的:“人的状况:变化无常,无聊,不安。”;“人无然是轻信的,不信的,畏缩的,鲁莽的。”;“认识那么地不幸,以致于纵令没有任何可以感到无聊的原因,它们却由于自己品质所固有的状态也会无聊的;而他又是那么地虚浮,以致于虽然充满着千百种无聊的根本原因,但只要有了最微锁的事情,例如打中了一个弹子或者一个球,就足以使他开心了。”;“我们从来都不是在爱人,而仅只是在爱某些品质罢了。”

最是看重这句话:“人永远是分裂的,并且是自己在反对着自己。” 帕斯卡尔说话无疑不留余地,无聊二字正如他所描述的那样。而且是一阵阵不断地袭来。“如果我们想得不够,如果我们想得太多,我们就会顽固不化,我们就会因而头脑发昏。”大部分的时间不是用于思考而是用于头脑发昏。如果我们计较那一点点时间直接的恶劣后果就是缩短寿命和效率低下。无聊和虚假被人唾弃,却那么真实和必须。重复难以避免的自己不爱的自己,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沮丧的呢?

谈到爱,向来爱被认为是人类最终的寄托。尤其在某些苍白无力的流行漫画和电影中。爱情片如此无聊却有如此大的市场就是个绝佳证明。但爱情到底是什么呢?哪里有纯粹的爱情呢?有么?

“说我们居然配别人爱我们,这是妄诞;我们若希望如此,便是不义。”

爱是什么?是我在孤独的时候渴望有人陪伴的祈求?是我希望找个人来分享来付出的愿望?爱是什么?爱和永恒的刺眼光芒比起来算得上什么?

我以为没有纯粹的爱意味着爱是需要束缚、索取和付出的,爱是双向的,我们毕竟是群居性的。人类的伟大帕斯卡尔说在于认识到自己的可悲,认识到自己之所以为可悲。他没有说在于人间有爱。爱是必须的,谁不渴望着爱呢?但爱确实靠不住。

那灵魂不朽就靠得住么?帕斯卡尔是不是太消极、太冷静了一点呢?

他说:“过去和现在都是我们的手段,唯有未来才是我们的目的。因而我们永远也没有在生活着,我们只是在希望着生活;并且既然我们永远都在准备着能够幸福,所以我们永远都不幸福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我的解读是他认为幸福是一个无法达到的项,我们只是在趋近幸福。讨论如何幸福地活在世界上简直是无用之举。这句话还包含了其它内涵,我只赞同这一个意思。我们真正应该追求的他已经总结,也是这个博最上方的文字:

对于人,没有什么比他自己的状态更为重要的了,没有什么比永恒更能使他惊心动魄的了;因而,如若有人对丧失自己的生存、对沦于永恒悲惨的危险竟漠不关心,那就根本不是自然的了。”

不是说我们要整天坐在房间里思考哲学和玄学,这是违背帕斯卡尔自己想法的。而是说这些思考是无法避免和必须的。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追求幸福在何方,而是思考和追求“我”,以及不朽和永恒(上帝)。

最后用帕斯卡尔的话给这篇读书笔记收尾。这段话同样是对很多其他早衰、体质单薄的思想者的绝佳描述。

“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它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用不着整个宇宙就拿起武器来才能毁灭他,一口气、一滴水就足以致他死命了。然而,纵使宇宙毁灭了他,人却仍然要比致他于死命的东西更高贵的多,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亡,以及宇宙对他所具有的优势,而宇宙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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