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音 · 读书 · 观影

《纽约三部曲》:乌有之乡

九间

纽约三部曲 The New York Trilogy

玻璃城 City of Glass 1981-1982
幽灵 Ghosis 1983
锁闭的房间 The Locked Room 1984

保罗·奥斯特 Paul Auster
文敏 译 
浙江文艺 2007年3月

如果你准备把这书当悬疑小说来看,那就不要读下去了,有剧情泄露。

“走近音乐之中,在你寻声而往的那种回环往复的轻快节奏中:也许那儿是你最终的归宿。”

“写作是一件孤独的事情。需要你付出整个一生。在某种程度上,一个作家是没有自己的生活的。就算他人在那儿,其实他并非真的在那儿。”“又一个幽灵。”

“布鲁徒然醒悟,他不想揣度其余的事情了。可是怎么脱身呢?怎样才能从这个房间里破壁而去呢?”

乌有之乡

首先,书腰是胡扯。谈悬疑必希区柯克,谈思考必卡夫卡。村上春树的顶礼膜拜被挂在嘴边反复说,实质村上春树是个幌子,说明保罗·奥斯特在我们这块名声不及村上春树。译后记里谈到多次博尔赫斯,这个有那么点意思,在叙述者的多重性上有些类似,但行文迥然不同,博尔赫斯更不苟言笑,更斟酌字句,结构也更完美。坦白说,读《玻璃城》时我想到最多的是罗伯-格里耶的《橡皮》。二者毫无相似之处,可能是那件侦探小说的外衣让我把它们想到了一块儿。相比较而言,《玻璃城》像一次神智清醒下的错乱,《橡皮》才是一次引人入胜的侦探故事。同时,《橡皮》也涉及存在,涉及不确定性,涉及各种人生思考,且更注重客观事物。《玻璃城》不够味的原因可能在于结构上的缺陷。整个故事像伸展入空的树一样,铺开枝叶,但最后既没有收拢回来也没有精彩的延展。过于虚空。至于村上春树所谓的音乐性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奥斯特的节奏是不错的,推理丝丝入扣,但踩准节奏不一定就跳得好,那只是不可或缺的要素之一。

读《幽灵》时先想到的是《落水狗》。昆丁的某些手法搞不好参照了保罗·奥斯特。也想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想到他的《双重人格》。想到其他一些人物身份重叠的故事。同时我发现保罗就是保罗,保罗不像任何人,他是独一无二的。

反倒是《封闭的房间》最有嚼头。可能因为我趋于保守,总体来说活在百多年前。所以像《玻璃城》那样的写法我是不习惯的,《封闭的房间》具有传统美国小说的气质,方让我感到愉悦。基础故事是卡夫卡和勃罗德故事的改良版。死去的作者留下大量生前拼了命写就却不愿出版的手稿,其好友整理出版,并撰写评论及传记,引起一番出版、评论热潮,使作者死后获得永恒的名声。奥斯特还饶有兴致地给作者不愿出版手稿按了一个理由。原来作者父亲早逝,母亲貌美但略带神经质。他肩负着妹妹的教育任务,是妹妹的家长和精神导师。不幸的是妹妹在他的手稿沐浴下最终精神崩溃了。他很自责,决定不再将自己的手稿给别人看。这个故事是从其母口中说出来的,整个氛围和不少细节都让人想到塞林格。那家子人简直是格拉斯一家的浓缩简略版。与其夸大其词标榜奥斯特是卡夫卡后裔,博尔赫斯的传人,不如说他是有美国特质的,通晓美国传统并能融会贯通。你看,小说中明地向许多美国作家致敬,比如霍桑,比如《封闭的房间》中的麦尔维尔,《幽灵》中的梭罗。涉及国外作家比如卡洛尔,比如《封闭的房间》中的卡夫卡,《玻璃城》中的塞万提斯等,均是影响过不少美国作家,在美国享有较高声誉的。相当合适的,用以包裹住这些传统的外壳是美国最伟大作家之一爱伦·坡。①所以《封闭的房间》中这位理应死去的作家并没死。作家范肖只是失踪而已。他盯梢他的好友,给好友寄信,甚至邀他做一了断。整个故事被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中。读者跟着叙述者的步伐在人群中寻找着范肖,忽而范肖是叙述者的敬仰对象,回忆起往事来宛若塞林格的口气;忽而范肖是叙述者调查、寻找的对象,神经质起来又宛若爱伦·坡。有时候范肖和叙述者并行无碍,有时候范肖和叙述者重叠难辨。范肖是恒星,他的发展方向是由外向内的,包裹住自己,有着独立且完美的宇宙。叙述者是围绕其旋转的行星,并通过公转与自转取得独立的生存空间。或者说范肖和叙述者是互相缠绕的两股绳,起先二者都是弯曲的,二者无二。后来范肖渐渐伸直,叙述者渐渐弯曲,自然不自然地依附在其身上。最后叙述者越缠越密,终于将范肖包裹在内,任凭谁都看不出这是两股绳子。

《封闭的房间》用一个精彩的收尾给《纽约三部曲》画上句号,令其成为一个圆润的独立个体,可以被抛入宇宙。《封闭的房间》叙述者写过两本书,分别是《玻璃城》和《幽灵》。范肖的代表作是《乌有之乡》、《奇迹》、《眩晕》。范肖是理想化的小说家典型,叙述者“我”苦苦期望达到的境界。“我”在法国偶遇彼得·斯蒂尔曼。“我”当时自称赫尔曼·麦尔维尔,误以为斯蒂尔曼是范肖。回到美国之后真范肖约“我”见面。此时叙述者和范肖的妻子索菲·范肖结婚已久,范肖的儿子本跟着他姓,他自己的儿子也出生了,起名为保罗。范肖提到自己化名亨利·达克。范肖还提到自己被跟踪,“我”马上猜到那个人是私家侦探奎恩。原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在四处搜索和范肖有关的资料,范肖在跟踪“我”,而奎恩在跟踪范肖。奎恩是谁?他就是《玻璃城》里的作家,用威廉姆·威尔逊的笔名写悬疑小说,小说主人公是马克斯·沃克。奎恩妻儿双亡,向往乌有之乡的境界。有一回,他冒名顶替保罗·奥斯特,受雇保护彼得·斯蒂尔曼安危,防止他被父亲斯蒂尔曼杀害。老斯蒂尔曼是个学者,虚构了一个叫亨利·达克的人物,借亨利·达克之口发表自己的见解。老斯蒂尔曼纠结在虚拟与现实之间,在小说和真实生活中穿梭,最终自杀身亡。但奎恩没有及时获知斯蒂尔曼死亡的消息,也和彼得·斯蒂尔曼失去了联系。他决定在彼得·斯蒂尔曼家门外长期盯梢,当然,那样不会有什么结果。奎恩在侦破过程中结识了作家保罗·奥斯特。奥斯特有美丽的妻子和聪慧的儿子。保罗·奥斯特是唯一关心奎恩的人,他和《玻璃城》中的“我”是好友,两人一起前往彼得·斯蒂尔曼的家寻找奎恩,在那里“我”得到了奎恩的遗物,一本红色笔记本。回到范肖。范肖约《封闭的房间》中的“我”为的是在死前将遗物留给“我”,那遗物就是一本红色笔记本。对这两本笔记本记述内容的描绘一模一样,可以猜测是同一本笔记本。可以猜测《玻璃城》中出现的“我”是范肖,《玻璃城》的叙述者提到奎恩故事的原作者,那人就是《封闭的房间》中的叙述者“我”,也就是神智不清时自称麦尔维尔的作家。当然这只是猜测,还有其他多种可能。《幽灵》可能就是那部《乌有之乡》,我们读的可能就是红色笔记本上的内容,或者说是笔记、回忆、小说作品与采访稿相结合的资料。《纽约三部曲》中小说作者、叙述者、小说主人公、小说阅读者这四个角色被缠绕在一起,将保罗·奥斯特虚构化,将麦尔维尔公开化,读者正在读的可能就是某虚构人物的遗稿,使阅读变得充满可能性,充满乐趣。小说中的多位作家都经历着角色混淆的过程,并且通过跟踪某个人物、彻底放弃个人生活、活生生地从世界上消失来达到乌有之境。

借用众多美国小说传统意向,不断提炼语言玩弄文字游戏,构造熟悉的无解谜宫。在这些手段下保罗·奥斯特建立起来的纽约是一个错综迷离的世界,他要达到的正是无我的至高境界。从这个角度来说,纽约三部曲便是哲学隐喻。


注:

①当然,肖伯纳说爱伦·坡和马克·吐温是美国的两位伟大作家有其自身的理由,我说爱伦·坡比马克·吐温和霍桑更吸引人、更伟大,坡几乎是美国第一位伟大小说家,自然也有我的理由,即便理由站不住脚。

分享 twitter/ facebook/ 复制链接
Your link has expired
Success! Check your email for magic link to sign-in.